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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戈专访许银川:人生的意境和卒子的精神

时间:2008/7/12 14:36:00

马戈专访许银川

人生的意境和卒子的精神





和许银川虽然经常见面,但长聊的机会并不多。我们总是在比赛中相聚,却因为各有各的工作,不但都忙,而且都累。好在他是广东人,有吃宵夜的习惯。我长期从事写作,也是个“黑白颠倒”的夜猫子。酒量也差不多,他可能比我还要好一点。

银川“食酒”(广东朋友把喝酒叫作“食酒”,吃饭叫作“食饭”)与下棋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银川下棋,如果形势好,哪怕只是稍微好一点点,他都会千方百计、百计千方去缠绕攻击,争取胜利。如果形势差,哪怕差得一塌糊涂了,有时都可以说是输定了,他也不会放弃,他也会千方百计、百计千方地去给对手设置障碍,增加你赢棋的难度。前两天对张强和对天红的棋,就是现成的例证。那两盘棋用银川的话讲,已经不行了,输定了,但最终都让他顽强守和。而这两盘和棋事实上对全队的胜负结果是至关重要的。

但喝起酒来,银川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他喜欢喝一点,但总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因为他“食酒”,是解除疲劳、调节身心的一种方式。如果喝高了,事与愿违,何苦呢?这是他真实的想法。在象棋圈子里,大家都知道,无论是用餐还是宵夜,酒喝到中途时,银川会先行告退。当然,也有顶不住和溜不掉的情形。有时东道主非常热情,劝酒的技巧又很高明,银川虽不胜酒力,但除了“就范”也别无良策。但这种情况是很少的。

和银川接触多了,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比如书法,绘画,文学,包括古典诗词。还有哲学。我们俩会在宾馆的过道里,对着一幅明清小品谈论不休。也会在散步时讨论哲学。但我们更主要的交流方式是边喝边聊,话题宽泛,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无所不及。记得去年冬天在承德,主办单位搞了一个书画家和棋手的联谊活动,我和银川都去了。但我们都没动笔,只是在一边静静地欣赏,揣摩,交换各自的感受和体会。我知道银川的书法很有些功底,劝他上去“露一手”。银川说,我要喝点酒,字才能写得比较生动,笔下才能放得开。因为我这个人,性格比较内向,拘谨。而太拘谨了,书法特有的灵动之气就不容易出来。而我没动笔,是因为不便喧宾夺主。我的身份是记者,我的任务是观察和记录。书画家与棋手,才是这次活动的主体。

和银川交谈,我有一种找到对手的感觉。比如他有时会脱口吟出一句古诗,我也不遑多让,信口给他接个下句。有时我触景生情,觉得有句诗词恰好对景,就冒出那么一两句,银川也欣然接上,将全篇诵出。那天在电梯前相遇,因为江苏队赢了,银川便笑道:“江东子弟多才俊。”我也笑道:“卷土重来未可知。”

但我也有出错的时候。那天我们一起宵夜,在一家小酒馆。可能是当时的情景触动了银川,他若有所思地念出一句唐诗:“风吹柳花满店香”,我接诵道:“吴姬压酒劝客尝。”银川又道:“请君试问东流水”,我接:“别意与之谁短长。”

银川纠正说:“应该是‘吴姬压酒唤客尝’吧?”一边说,一边蘸着酒在桌上写那个“唤”字。

我死不认帐,笑道:“我怎么记得是个‘劝’字?应该是‘劝’吧?劝客人尝尝当地的佳酿嘛。”

银川也不介意,感慨说:“我最喜欢这头一句。‘风吹柳花满店香’,含蓄隽永,余韵悠长,耐人寻味。马戈,你说是什么香呢?是酒香?柳花清新的芬芳还是吴中少女特有的体香?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混合体,并不特指哪一种香,而是诗人心情愉悦的一种感觉。用一个‘香’字来表达心情的愉悦,看起来很俗,却是俗中见雅、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来之笔。”

看着银川无限神往的样子,我故意跟他抬杠:“我喜欢后两句,‘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诗人笔锋一转,忽然生出无端的感慨,一种依依不舍的心情,缠绕在诗人心头,别,和谁别?是和诗友?还是吴姬?或者别的红颜知己?还是这钟灵毓秀的鱼米之乡?”

银川说:“我还是喜欢这一句,‘风吹柳花满店香,’啊,太美了,多美的意境。写诗讲意境,下棋也讲意境,做人也有意境的。”

我一看机会来了,趁机发问:“下棋的意境是什么?做人的意境又是什么?”

银川不假思索地说:“下棋的意境是悟道,求道。胜负置之度外,全神贯注于棋局本身的深层的探索。来群说,象棋不仅是技术和比赛,更是一种文化。我非常赞同。所以上次我看了你对来群的专访,很开心,也很感动,给你发了短信,谈了我的感受。来群讲的很多观点,也是我想说的话。来群说出了我们好多专业棋手的心里话。”

说到这里,银川忽然笑了:“我有时在比赛中,会突然想到一首古诗,然后就琢磨这首诗,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对手也不知我在想什么,呵呵,不好意思。”

“你这是神游局外了。”

“其实我们专业棋手下棋,当然是要争胜负的。”银川不知不觉中打开了话匣子,“但象棋的本质是和谐,象棋体现了儒家的思想,或者说哲学观点。我也认为老祖宗发明了象棋,不完全是让后世子孙们来搞比赛的,而是让我们通过象棋,来体会人生,感悟人生,从棋盘里悟出这个世界的很多道理,这些道理对人们的生活、工作、婚姻、家庭,都大有帮助。象棋实际上是一本无字的、关于这个世界哲理的综合性辞典。”

“是啊,只有有心人,才能读懂它。”我表示赞同。“那么,人生的意境是什么呢?”

“是付出,而不是索取。”银川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拿我来说,我是一名专业棋手。有些事我们来做,就比一般的棋友影响可能大一些,效果会好一些。我们这些国手都有一种责任感,就是不但要打好比赛,下出精彩的对局,还要在宣传象棋、帮助人们正确认识象棋方面,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而这些可能仅仅是付出,没有回报,但我们要去做,不遗余力的去做。”

我趁机又和银川碰了碰杯,希望他谈得更多一些。银川一饮而尽,也不吃菜,接着说:“我在中国象棋这个大棋盘上,就是一个过河的小卒。不是谦虚,是我真实的感受。做一个过河小卒很光荣,要做好也并不容易。我很喜欢艺术,各种艺术,也曾经梦想当个作家。真的,我很喜欢作家这个行当。觉得作家的天地很广阔,接触社会的很多方面,用一支笔来表达人民的心声和社会的公义。作家要有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这一点和我们棋手一样。我们也要有责任感和使命感。也许我们看不到象棋真正繁荣昌盛的那一天,但我们曾经为她付出过,奉献过,我们问心无愧,这就可以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有价值的。”

很少见到银川动情,但今天夜里,我感觉他是真的动了感情。他完全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尽情坦露了自己的心迹。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给银川把酒满上,接着刚才的话碴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是只过河的卒子?”

“过河卒有进无退,一往无前,不惜牺牲自己,换来全局的胜利。而且,它是冲在前面的。”此时的银川,不再是那个内敛或者有些拘谨的银川了。“卒子需要一种献身精神。虽然它一次只能走一小步,但它的每一步,都是坚实的,它是脚踏实地的。象棋的发展,需要这样的卒子,需要脚踏实地的精神。马戈,我们一起来做小卒好不好?”银川搂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举起酒杯:“来,让我们为卒子干杯!”

  热爱象棋的朋友们,不管你在天南地北,也不管你能够为自己喜爱的象棋做多少事情,让我们都来做一只脚踏实地的过河卒子吧,为我们的挚爱、为象棋的明天,做一点实实在在的贡献,哪怕只有一丁点,也是弥足珍贵的。借用银川的话,“让我们为卒子干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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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象棋特级大师许银川在奥运火炬手接待大会上  许银川提供)

 来源:马戈的博客 编辑:马戈 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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