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陈松顺有一次重要棋事活动,以讲学的名义前往加拿大。这次出国,是由加拿大棋会邀请的。国务院侨务办公室批准派陈松顺前往讲学,即讲授棋艺。象棋活动古称“象戏”,从未被视为学术,直到黄少龙在南开大学设立象棋课程,才进入学术之门,陈松顺以讲学名义出国,应该说是我国派到海外讲授棋课的第一人。
陈松顺于这年九月初先到北京,见了国务院侨办的田中先处长、中国象棋协会刘国斌秘书长、国家体委陈祖德司长等,然后于四日飞抵加拿大温哥华。下机走出闸门,第一个上前迎接的是我国驻加拿大总领事贺克强,同时见到前来接机的温哥华棋会主席李强,以及理事梁伟洪、胡华灼等一批棋友。这当中,胡华灼是旧相识,胡华灼原本是广州挺进小学的数学教师,1973年邀请陈松顺在该校设立象棋训练班,因而认识。后来胡华灼到温哥华定居,经营酒楼业,并参加当地棋会活动。陈松顺和他在海外重逢,当然倍感亲热。胡华灼迎接陈松顺到他家下榻.他的住宅有客厅、几个卧室,带一个地下室。陈松顺住进老友家,无拘无束,觉得比宾馆还要舒服。当晚,温哥华棋会会长李强和众理事以及主要成员,还有当地的棋友等,为陈松顺设宴洗尘,好生热闹。
陈松顺到温哥华之后,每日早上写日记,寄回广州《象棋报》,报上连续发表了他的<加拿大通讯》。他还得在早上备棋课,到晚上讲课,或下棋。被邀约饮茶、宴会,应酬很忙,总之,生活程序安排十分紧凑。在这期间,陆续遇见了好些棋坛旧友。
温哥华中国象棋会创始人为商人黄国威。他原是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的香港名棋手,到温哥华后,于七十年代中期组设棋会,自任会长。温哥华的棋友颇多,活动频繁。现任会长李强,和棋手马沛洪、李樟汉等,棋力颇高,大约稍弱于广州甲组水平而已。棋会的理事曹悦强,更是众所周知的香港名棋手。曹悦强是台山人,与陈松顺同乡。1950年到香港。1954年首战顺德联谊会举办的全港象棋赛,即“公普杯”,十一战全捷,获得冠军,当时仅十九岁。1955年,再获得香港国弈会主办的全港象棋公开赛冠军,声誉更著。与此同时,他与梁庆全联合的东队,夺得莲香“四王金牌赛”冠军。后来迎战台湾棋队,他是全场成绩最高的个人冠军。他从香港移居温哥华,仍然以棋为业,北美没有棋人能和他抗衡,因而有“棋王曹”称号。温哥华棋会拥有“棋王曹”这样的海外一流高手,对当地棋风影响当然很大。棋会的成员约有三四十人,会外的棋友也有数十人,群众基础很厚。
在温哥华遇见的棋坛旧友中,有一位年过七十的药材商人甄锦廉,也是台山同乡。早年在香港,认冯敬如为师,探究单提马的演变,那时即与陈松顺下过棋。他移民来温哥华后,余暇逢场作兴,还下得一手好棋,这次重遇陈松顺,茶酒之余,畅谈香港旧事,他有一局最难忘的棋,仅三十着即击败了福建棋王白乐弈。白乐弈是福建厦门人,曾获香港“时来杯”亚军。白性嗜酒,酒后的棋艺水平不稳定,因此香港棋人说白乐弈下棋有“时价不同”之弊,但他毕竟是名将。甄锦廉向陈松顺说起击败白乐弈这局四十年前的旧棋,还即席复盘,一着不误,的确是他历久不忘的得意之作。
另一位八十三岁高龄的老棋友林中暖,得知陈松顺到来,立即约了黄国威、胡华灼邀请陈松顺饮茶叙旧。三十年代周德裕在香港孔圣会开设象棋讲座,门徒甚多,林中暖就是周的学生,棋艺也颇有可观。倏忽数十年,此刻在温哥华的棋人中,以他最为高寿。他和陈松顺茶叙之后,又偕陈到他居住的退休老人之家“耋鹤楼”再抵足长谈。
陈松顺对讲授棋课,可说是积数十年的经验,已经能够驾轻就熟。他过去在云南石屏设立棋社时教过棋,五十年代以后在广州也常常登坛讲棋,能够深入浅出,使人豁然领悟,而且带有趣味性。他在温哥华棋会所讲课程,分高级、初级两个班,每班来听讲的各有二十人左右。这些学员听课态度认真,用录音机录下陈的讲话,以便回去研究。棋会的顾问林耀森,年逾七十,还好学不倦,每课必到,每到必早。他不但下得一手好棋,还会写文章,是当地华文报纸的知名作者,曾在报上发表过《新中国游记》连载文章,以记回国所见。有一位学员,曾和胡荣华下过棋。那一次是亚洲象棋明星队访问加拿大,胡荣华表演以一对四闭目棋赛,这位学员是四名对手中唯一战和胡荣华的一人。还有,有一晚,来听棋课的学员中,有一位加拿大青年阿俊,他对象棋大感兴趣,听课时靠华人给他翻译,颇有会意。
每天除了讲学,大抵都在晚上下指导棋。陈是此中老手,当然应付裕如,但久未在大赛场上驰骋,不免髀肉复生,加上初到时旅途劳顿,还未能专心致志于实战,所以临场对局,虽只赢不输,但自觉棋下得不好。棋会中有些名将很想向陈松顺请教,棋枰摆开,即严阵以待。有一晚,温哥华市的现届象棋冠军李嘉荣向陈请战,弈至中局,有互攻趋势,陈审局有漏,误走软着,几陷窘境。后获得解困,重占优势,终于获胜。这可见当地棋手水平不弱.经过几天下了几十局棋,陈觉得状态好多了。
胡华灼一向经营酒楼生意,但时开时歇,这期间适逢没有开业,比较闲暇,能够每天不离陈松顺左右。他看见陈松顺讲课和下棋相当费神,便安排一些游览活动,调节日常程序,同时也是尽了东道之谊。陈松顺在胡华灼、李强等人陪同下,去参观太平洋展览馆、三文鱼饲养场,还看了几场跑马,海外风光,大开眼界。这时,他到加拿大的消息传开了,各地棋会的邀请信陆续寄到温哥华,其中,卡加里市象棋会连机票也寄来了。
陈松顺由李强、胡华灼两人陪同,飞往卡加里,前来机场迎接的有卡加里象棋会会长洪明,秘书长梁国有,还有棋手黄弼才,江若池等人。洪明是五十年代的菲律宾棋王,到加拿大已不少时间。梁国有却是陈松顺的学生。五十年代末期,梁国有是广州医灵前街第一小学学生,被陈松顺吸收到广州象棋讲习班培训。一九六一年他取得广州市少年儿童象棋邀请赛冠军。七十年代他是广州市工人象棋赛亚军,仅居彭泽之后。他到加拿大卡加里市后,曾获得全加象棋冠军。陈松顺被邀请来卡城,即留在梁国有家小住。当晚,卡城棋会在唐人街红宝石酒家为陈松顺接风,到席的有卡城象棋会首倡人李宏超,会长洪明以及粱国有暨棋会顾问、会友等数十人,场面热烈,不下于温哥华。卡城的华文报纸《加华报》在次日即登载了酒会消息,报道陈松顺前来卡城讲学。
梁国有以他家的厅堂为会场,悬挂起大棋盘,召集棋友听讲。陈松顺谈棋艺,又谈中国象棋的发展趋向,强调象棋国际化,要求海外华人加强业余研究,提高棋艺,使象棋国际化获得更大的促进力。听讲的棋友大受鼓舞。
梁国有特别介绍了一位年约三十的加拿大人基里给陈松顺,说他是陈的徒孙。这位已踏入象棋门槛的洋人原来是梁国有的学生。梁国有在卡城向基里学英文,而基里则要求梁国有教他下象棋,相处日久,基里已有一定基础。当听完棋课,基里要求和陈松顺下一盘棋,用大棋盘挂出,要知道陈松顺对低手棋是善于擒纵的,所以基里很受诱惑,他虽然力战而败,似乎不大服输,他还不知道这位师公的高深法力。
陈松顺得到洪明居中介绍,拜会了卡加里市市长简欣。这位市长给陈松顺以热情诚恳的感受,他出面接待过亚洲明星队,还记得霍英东、胡荣华。他送给陈松顺一本亲笔签名的风景人物影集,陈也回赠一本自己所著的《中国象棋实用残局》和一副木质象棋。在卡加里的几天内,陈松顺还到过威明顿市,在威明顿棋会的欢迎会上讲话,并同该市象棋冠军吴裕成表演了一局棋。
从卡加里市返回温哥华,棋会为了让市内更多的棋友获得接近陈松顺的机会,与温哥华中华文化中心联合举办象棋擂台赛,由陈松顺担任台主。开台那天是十月十五日,棋坛设在中华文化中心礼堂。虽然下雨,仍有近百人到场参观和攻擂。陈松顺已经多年没有登坛作台主了,忽然高踞海外的棋坛,别是一番滋味。擂台除了可下全局之外,还布下了十盘江湖棋局。擂台棋赛活动是由二十个商号赞助的,奖品有礼券和礼品,攻擂者胜或和均可获奖。
陈松顺在台上看到来得最早的人中,还有洋人。不少中年和老年观众趁台上还未开赛,围上来向陈松顺问长问短,从口音听来,有几个是台山和顺德老乡。他们谈起五十年代在广州岭南文物宫看过陈松顺下棋。还问及广州近年的棋事活动。绵绵情意,使陈松顺仿佛进入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陆续有些来客要求对局或要求让双马和下排局。给陈松顺留有印象的一位咖啡店老板梁宝轩和一位给学校学生包饭堂膳食的商人吴耀芳,他们曾是棋会的成员,后因忙于做生意,久未涉足棋坛了,这天特抽时间来给陈松顺捧场,两人各和陈松顺下了一局棋。这天擂台赛,陈松顺应众六盘全局,攻擂的当然败阵而去,但有一局被战和了,可见当地华人棋友有一定水平。又布出的十盘江湖棋局,很有吸引力,其中有八局获得开赛,有部分棋局,客人输了不大甘服,重新开赛,改走变着,结果又输,反复下了六七次之多,气氛相当高涨。但陈松顺也输了一个江湖棋局,因原着法日久遗忘,临场走了错着所致。
在温哥华通过讲授棋课,下指导棋和擂台棋赛活动,陈松顺看到温哥华象棋会好手还是多的,大体上说,水平要稍低于广州市甲组棋手。原因是他们都是业余爱好者,很少有时间深入钻研,表现在实战上布局尚欠章法,但中残功力不弱。棋会比较年轻的理事余超健,来自广州。他和广州甲组棋手黄增光同学,一起下棋,技艺相去不远。到温哥华后,照样下棋,但因在酒楼工作,白天没有余暇,要到夜间酒楼收市,才到棋会下棋,因而影响了他的棋艺提高。当亚洲棋队访问美加时,胡荣华表演车轮闭目应众,以一敌四,余超健和了一局。这局棋进入中局,余超健左翼空虚,且归心马梗塞,被胡双车炮胁迫,形势看来很难应付。但他解拆得很好,结果逼成和局,可见他的中残功力还是很可观的。
进入十月下旬,陈松顺接到纽约美东象棋会发来的邀请信,欢迎他前来讲学,经领事馆请示侨办同意,得以成行。
12月2日,陈松顺起程前往纽约。温哥华象棋会会长李强和胡华灼陪他到西雅图登机。为了不误飞机起航时间,他们特意备了一部新车载送。由余超健驾驶,在高速公路上行车三个半小时,到达西雅图机场,陈松顺即直飞纽约。飞机在纽约拉瓜地亚机场降落,陈松顺走下舱门,便见到几十人打着“美东象棋会”和。台山广海同乡会”的欢迎横额,在机场上迎接。
前来迎接的美东象棋会的人士有谭正、刘德强、陈超英、马伯乐等人,握手言欢,非常亲切。美东象棋会的总会长为黄志辉,会长吴健强,一向热心倡导棋艺。棋会在纽约非常活跃,因面纽约是美国参加象棋活动人数最多、水平最高的城市之一。陈松顺到来后,美东象棋会特意在华埠兰香阁举行“弈林雅聚庆典”,一是为陈松顺洗尘;一是为美东象棋会“七星杯”选手谭邦、陈志获得团体第四名回来表示祝贺。
原来当陈松顺在温哥华期间,我国主办的“第三届七星杯中国象棋国际邀请赛”正在四川成都举行(首二届分别在广东肇庆七星岩和福建厦门举行),温哥华象棋队和美东象棋会都派队参加。棋赛已于11月10日结束,中国队林宏敏、蒋全胜分获冠、亚军,并得团体冠军。团体亚军为泰国象棋总会队,季军为香港队。美东队得团体第四名。
美东队的陈志,原籍福建厦门,是棋坛名将陈裕琛的儿子。陈裕琛是1936年的厦门象棋冠军,与白锦祥、叶逸莲齐名。抗日战争期间,陈裕琛、叶逸莲相继到越南,都驰誉棋坛。叶逸莲编著的《越南象棋谱》,书中盛称陈裕琛的棋艺说: “观其与人对局也,运思之妙,着法之奇,如天马行空,缥缈无际。”陈裕琛曾担任越南精武会象棋理事,访问过星、马、香港等地,有“越南棋王”之称。他旅居越南近50年,到1986年因时局混乱才到了台湾。陈志是他的第三子,当越南战争动乱时,离境远赴纽约,后得过纽约象棋赛冠军。以陈志等人的棋力,取得“七星杯”赛团体第四名,不是偶然的。
陈松顺在纽约的讲学安排,历时两周,讲座设在华埠包厘街81号的华人联合会,用大棋盘讲解名手对局。这时香港新秀陈灵辉来到纽约,和陈志赛棋,陈松顺现场向观众讲解他们的对局,分析优劣,指陈得失,引伸广博,比喻生动,听众为他喝采。除讲课外,他每天都在美东棋会和会员们下棋,包括陈志、谭邦,还有名手刘德强、黄荣章、陈魏九、陈承恩、陈金岑等,有时一天下棋十多局。陈的讲课和对局表演,屡使华人联合会挤得水泄不通,地方报纸认为“是继大国手胡荣华来纽约后的又一次中国象棋高潮”。
纽约讲学两周当中,有不少时间在棋友陪同下出外游览,如参观联合国大厦、自由女神像等。来看望陈松顺的乡亲也不少。有些素未见面的人,慕名来看看陈松顺的丰采,立意是很诚恳的。有一位形意拳大师等了两天才见到陈松顺,惊喜之下,拍了照片留念。两周期满,美东象棋会同人依旧在兰香阁酒楼设宴,为陈松顺饯行。十六日,陈松顺飞返西雅图,早有胡华灼等开车前来迎接,即日回到温哥华。随后打点回国。
陈松顺讲学期间,海外的华人报纸如加拿大《加华报》,纽约《华侨日报》、《联合报》、《中报》、《新闻娱乐周刊》等都作了报道,或发表专访文章。如《华侨日报》记者穗夫的专栏通讯,以《棋军教头破楚河汉界,飞象过洋,北美传招数》为题,报道陈松顺的棋事活动。文章有一段写道:“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在与美东象棋会公关陈金岑对弈。此时双方战犹酣,阵势旗鼓相当,记者想来这局棋必有一番恶战矣。岂料不多久,气定神闲的陈松顺,经一番构思,进入中局之时,移步换形,诱对方入彀,迫使对手一步步按其设下之棋路着子,渐渐陷入身不由己之状态,令对方失措中乱了阵脚,而陈松顺则从容收拾残局。”描写细致,陈松顺在纽约下棋的情景,如在目前。这篇专访概述了陈松顺的棋艺师承、数十年的棋坛经历,包括办理《象棋报》以及历年著述、造就新进等,是颇有分量的文章。各报喜欢称陈为“华南神龙”、“太上老君”或称“陈老师”。陈刚抵纽约时,《中报》的消息说:“著名中国象棋大师胡荣华年前来纽约表演时,华埠容阀小学一度挤得水泄不通。最近,这样的棋坛盛况将又在华埠重现。”
陈松顺在回国前,国务院侨务办公室的田中先处长给他带来了一封信,其中一段如下:“得知您的工作很出色,虽然任务繁重,但您不计条件,都愉快承担起来,对此我们深为感动。您为我们做了许多我们做不到的工作,通过您的辛勤工作,一定会进一步团结当地的华侨、华人。您为宣传中华文化,使我国优秀的文化在当地得以延绵不绝做出了贡献。为此,我代表侨办宣传司向您表示敬意。我们把您的工作情况编成快报,在全办加以宣扬,以便为今后的外派教练员树立一个榜样。希望您在今后的任教中取得更大更好的成绩。”
陈松顺这次到美加讲学,对各地棋艺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活动是成功的。但使他感到怅惘的是雷法耀已经去世,虽然亲到美洲,已未能师徒重叙,不能不引为憾事。
在这以后,陈松顺还在一九九一年重到温哥华,担任“定波杯”北美象棋邀请赛裁判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