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神龙陈松顺》第二章:弈棋七十载,“神龙”犹在渊(江粤军)
编者按:1936年,一位16岁的清俊少年,在叔父的带领下,参加了台山县政府举办的第一届象棋比赛。各地高手60多人云集一方,颇有“棋林大会”的气势。少年人却毫不畏惧,身着白衣白裤的他一举手一落棋都澹然有大家风范。他生生杀入了半决赛,在遭遇50多岁的荻海“棋王”余质平之时,才因经验不足而落败。风流消散,比赛的冠亚季军都已不再重要,年纪最小的少年人独独被人们记在了脑海中,他被誉为“台山神童”。而他也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十几年后,成长为名动大江南北的棋坛“神龙”,棋艺变化阴沉妙蕴,显得高深莫测。要问他的名字,象棋发烧友们会异口同声地告诉你:“陈松顺。”
不错,今年已90岁的陈松顺依然精神矍铄,甚至玩起象棋来反应还一如从前。听着几十年岁月流利无碍地从他口中汩汩流出,那些人、那些事,似乎正栩栩如生地晃动在我的眼前。
一、少小便学《橘中秘》,顿时豁然天地宽
大出意表的是,陈松顺与象棋结缘,却是由恨而爱的。
出生于台山广海的陈松顺,祖父是一名归国华侨,在镇里开了间中药铺子。那时节,清闲的乡民们常常在街边开摊下象棋,一盘两毛钱赌资。陈松顺的父亲在照看铺子之余,下棋的兴致越来越高,棋艺却未见精进,每下必输。母亲痛心疾首,陈松顺也对象棋心生愤懑,他偷走了父亲的两个棋子。没想到父亲敲了两块小瓦片,写上字,充当棋子,照下不误。
没办法阻止父亲,陈松顺只好跟在旁边看。长年累月下来,棋路竟都了熟于心了。
那一天,他又在街上看人下棋,其中的一方走了一个坏棋而不自知,陈松顺看在了眼里,他严守观棋不语的古训,等到对方输掉了才说了出来,对方一拍大腿连连称是,接着又诧异非常——眼前的陈松顺,也就一个9岁的小毛孩啊。于是陈松顺棋性大发,他开始与一条街上的人们下棋,竟是所向披靡。最后,连家乡的“棋王”陈佳也来跟他厮杀了一局。“他让了我两个马,我还是输掉了比赛。”少年人的求胜心被激发起来了。同样热爱下棋的叔父在老祠堂办了一个“橘艺研究社”,陈松顺成了其中的一员。在中药铺里认得几个字的他,开始看古棋谱《橘中秘》。
见我神色疑惑,老人家朗畅一笑:“古代传说,一棵大橘树上结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果子,好奇的人们将它剖开,里面竟有两位长须飘飘的老人在悠然地下棋。喜欢下棋的人都很喜欢这个典故。”
看《橘中秘》入了神,陈松顺竟连着几天没日没夜地呆在祠堂里打谱,把其中的棋局全都过了一遍,浸淫、思索,顿时豁然天地宽。他又找上了陈佳,这回,反让“棋王”两个马,陈松顺也轻松地赢了。
二、“独孤求败”走江湖,传奇故事知多少
参加台山县的比赛后,当时获得冠军的雷法耀觉得陈松顺是一棵难得的好苗子,开始把技艺倾心传授给他,还经常将报纸上有关象棋的报道剪下来寄给他。
如今,雷法耀已经去世多年,但在陈松顺的心中,师傅的义薄云天让人追慕不已。雷法耀的父亲是旅美华侨,当时在台山富甲一方。雷法耀开了个铺子雇人打理,自己则悠游于棋艺,结交棋友,家里常常有一帮人在对弈。有如战国四公子“倾以待士”一样,雷法耀免费给大家供吃供住。后来,雷法耀还将“粤东三凤”之一的钟珍筵引到家里,让他教陈松顺棋艺。甚至在香港租了房子给他俩住。
“解放战争结束后,师傅就去了美国,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我的学生去了旧金山,才联系上他,从此鸿雁往来,但最后也没见上面。”虽说已超达天命,但老人的言语里还是有一丝丝的遗憾。
17岁,陈松顺便开始靠着棋艺行走江湖讨生活了。最初是在香港、澳门的茶楼酒馆下棋,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着广东、香港等地沦陷,本地的棋事凋零,陈松顺又闯荡到广西、云南、贵州等地。“那时候,我们才结婚几个月,他就撂下我在家里种地,自己出去谋生了。”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叙述的陈太太,此时轻快地插了一句,脸上的褶皱笑开了像一朵菊花。打着一个小包裹,带着两副象棋,陈松顺就上路了。小城镇里,看到容易“揾钱”时,就在简陋的小旅馆里住几天,在街边开摊下棋;大城市里,常常会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棋友热心招待,只在日间到茶馆食肆里摆“擂台”。
故事太多了,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在贵阳,一位朋友包下了五羊酒家的一个房间,在门口街上贴出了“象棋访友”的海报。讲明条件,一盘三毛钱,但如果对方能够连赢两盘,陈松顺就要请对方吃一围大餐。“拿现在的钱折算,就是收30元,但输了要出一千块钱请客。”开始,接受挑战的人络绎不绝,本地的、逃难经过的,但凡喜欢象棋的人都被陈松顺吸引住了,两三个月下来,竟是没有一人能赢得了陈松顺一盘棋。从此,门可罗雀。没办法,陈松顺只好离开了贵阳。
三、闲落棋子闲弄墨,随心所欲不逾矩
漂泊的脚步,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仍没有停止。那时候,陈松顺把家安顿在了广州,但人还北上北京、上海、杭州,表演象棋,与高手对弈。能在上海的“大新公司”、“大世界”表演象棋的,广东也就他和杨官璘两个。天台上,搭起一个大棋盘,他和对手在旁边下着,每走一步,一个棋童抑扬顿挫地唱棋,一个棋童就把大棋子挂上大棋盘。而下边是黑压压一片观众,卧在躺椅上,边喝茶边赏棋。“多则一千人,少也有几百人。我们是下一晚上10块钱,他们看一晚上两毛五。”
1956年,陈松顺被安排在文化公园当象棋顾问,并兼任《象棋月刊》副主编,这才真正活跃在了广州的棋坛上。组织比赛,传授棋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一场“文革”,虽然让他两年无法碰到棋盘,但在干校的日子,依然有崇拜的人偷偷地与自己聊天,偷偷地学个一招两式,这让陈松顺心里很感安慰——象棋,并没有被人们忘记。
后来,又守过门、卖过票,打过许多杂工,但陈松顺已是超然物外。退休以后,除了下棋,他还掂起了一直喜欢的毛笔,临了一年的帖。“呵呵,小时候就经常在红砖上写大字,这回更有时间娱乐了。”问他什么时候拆棋什么时候练书法时,陈松顺神色调皮地说:“已经很随性了。想拆棋了便拆棋,想写字了便写字。”这岂非达到孔子所说的“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