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着棋曾经使我困惑很久。那时我还是一个翩翩少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幻想棋盘上的荣耀和辉煌,我认为娴熟的杀法是通向那里的必由之路。学棋之初,我热衷于阅读那些介绍入局杀法的棋谱,一本《适情雅趣》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书中到处都有折页的痕迹。在棋摊下棋时满脑子都是如何突袭对方的老将。当时在我看来象棋中最精彩的场面就是运用一套精巧连贯的手段攻王得手,只要将这种次序走得准确就是高手。棋谱中黑将千奇百怪的死法令我深感趣味,进而成为我评定一则实战对局是否精彩的标志。
对一个年轻的对胜利怀有强烈渴望的象棋爱好者来说,掌握那些不同子力配置下的典型杀法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虽然我对各种杀着已经熟极而流,但我还是没能成为一个象棋高手。不用走太远,附近棋摊就有我的对手。那是一个连眉毛都已经白了的老人,他的杀着似乎还不如我熟练,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明明用四步棋就可以将死我,可最后竟用了七步。当我向他指出这路最佳胜法的时候,他好象并不在意,只说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这棋你早就输了。就是这个杀棋时磨磨蹭蹭的老人,常常会让我整个下午连张都开不了。最让我尴尬的一次是整盘棋他没有一个棋子过河,而我就已经不得不认输了。我看着棋盘上对比悬殊的两色棋子,由衷的赞叹:您的棋真好。老人抬起头,望向远处。我捕捉不到他的眼神,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时间长河的某一点上。果然,老人慢慢的说了一句怀旧的话:五六年我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看过一次杨官璘下棋,那棋是真高。
老人回家去了,而我却去了书店,那天我买了我的第一本全局谱《杨官璘选集》。刚打了一局我就遇到了麻烦,我文前所说的使我困惑的那着棋就出现在这里。杨官璘的对手是董文渊,中局时杨官璘可以顺手吃掉董文渊的过和卒,并捉死一只董马。这步棋有点让我垂涎欲滴,可是杨官璘并没有去走,而是把自己的马很委屈的退了一步。我把棋盘端详了半天,除了董文渊的态度有点让人生疑之外,我想不出任何不走的理由。棋谱中在这一步上并没有注解,棋局继续进行,最后杨官璘虽然赢了,但赢得艰苦。这步棋就象一个迷,深深的藏在我的心里很长时间,最后揭晓这个迷题的正是杨官璘自己。后来我又买到一本名为《弈林精华》的书,这是杨官璘的早期著作,不太著名。中国书店根据1954年扫叶书店本影印出版,印数很少。其实这本书正是研究杨官璘象棋艺术的极好著作。书中杨官璘辑录了自己在建国初两次弈游上海时与当地名手的实战对局。对每局的棋战背景和对手情况都有扼要的介绍,对棋步的评解犹细,充分反映了杨官璘算度精深的棋艺风格。书里有他和董文渊下的那盘棋,看过杨官璘的注解我才明白里面的奥妙。那步棋根本就是董文渊有意弃子,杨官璘如果去食弃子,董文渊有一路非常阴冷的杀着,闹到最后杨官璘先前所得不仅要全数归还,还要落得士象残缺,山河破碎。我惊叹董文渊的心计,更钦佩杨官璘的冷静。董文渊是当时的华东第一剑,素以杀着锋利著称。不光是董文渊,当时的沪上名手,哪个不是坐地强龙,谁人不是身怀绝技,但统统奈何不了杨官璘。1954年杨官璘的上海之行,开始的时候,所向披靡,大小五百余战,无一负局,这真是弈林亘古的绝唱。也许杨官璘创造的奇迹连上帝都在嫉妒,所以在杨官璘回乡前的最后一天,给他派来了天才的李义庭。两人下成了平手。杨官璘所输的两局给棋坛造就了一颗灿烂的棋星,杨官璘的输棋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杨官璘被称为棋王之师,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稳健,这种稳健成了当时上海任何一种棋风的克星。他在棋盘上终日行走于危险的边缘,经受着无数心计的暗算,但他总能够履险如夷,这的确是一种王者的风范。他的棋总是会下到残局,着法从表面上看都是平平淡淡。常常会费劲周折的去谋取对方的一兵一卒,然后再靠这点细微的优势来取得最后的胜利。就象沉默的剑客使着一把没有锋芒的重剑,来势极缓。但这种平淡无奇却是最难招架。
别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攻杀能力不够自信才故意为此,杨官璘的中局杀力不在当世任何一位名手之下,在杨官璘的对局中我也看到过那种生死系于毫发的惊险场面,这种场面的出现,就象《容斋随笔》评论《史记》中的豪迈章节时所说,是“骏马下千丈坂,其势使然。”杨官璘从不冒险,但也从不怕对手冒险,在那种惊险时刻杨官璘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同样令人生畏。具有这种力量是令人自豪的事,换了别人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但杨官璘没有,他下棋永远都是循规蹈矩,常常是在不战中屈人之兵。
读懂了杨官璘,我的棋力出现了一个飞跃。我不再热衷于狙击对方的老将,而是更加注意审视自己棋形中的弱点。紧张时刻不忘自补一手,我惊喜的发现发现这种自补却是取胜捷径。我的心安静下来,下棋时我比那个白眉老人还要冷静,一局棋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可急的什么哪?该怎么下就怎么下吧。喜爱下棋十几年了,我的青春年华很多都是在棋盘上流逝,我没有实现我当初的梦想,但是我还是感到幸运,因为我学会了一种方法,能在棋盘上欣赏到一种完美的风度,体会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用这种感悟去观察现实社会中许多看似复杂的问题,很多都能迎刃而解。
感谢象棋特级大师杨官璘先生,是您让我看到了什么才是象棋的无敌之境!
杨官璘是我在打胡荣华棋谱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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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慢慢的说了一句怀旧的话:五六年我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看过一次杨官璘下棋,那棋是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