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咸丰年间,山东胶州地面的一个小山村里,住有姓黄的兄弟三个人。老大是抚琴的能手,老三是吹箫的行家,唯有老二最喜欢下棋,一天到晚泡在“楚河汉界”里打发日子。平时找不到对手时,还总爱一个人摆来摆去,左手走一步,右手应一招,也杀得热热闹闹的。因此,当地人就送了他个雅号,叫“独奕先生”。这兄弟三个是因为各自迷恋自己的玩意儿,把子孙后代都给耽误了,谁也没有讨来老婆,眼看着年过半百,还是三个老光棍。俗话说: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老二玩的时候,最怕有人打扰,那两位又吹又弹没黑没明的折腾,他当然受不了啦!后来,就在村头找了两间小瓦房,一个人搬出去住了。
当时,由于朝廷腐败,官场黑暗,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的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有些穷苦人就成群结队,上山落草,干上了打家劫舍的营生。一天夜里,黄老二在睡梦里突然被惊醒了,只听见左邻右舍纷纷大叫:“快跑哇,强盗来了!”老二慌慌张张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出房门,随着逃离的人群,没头没脑地向村子后边的山上奔去。但是,他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灵、气力不佳,没跑多远就汗流浃背、呼呼发喘。同行的人又只顾自己逃命要紧,哪里管得了他?跑着跑着他便落了下来,孤零零地撂在山路上。老二只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再难挪动一步。他索性一屁股坐在草窝里,往一棵大树上一靠,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群强盗举着松明火把,大呼小叫追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黑大汉一把将老二扯了起来,用火把在他脸上照了又照,恶狠狠地问到:“你叫么名字?”老二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面不改色,昂然答道:“老汉黄老二是也!”
黑大汉又追问一句:“是那个独奕先生吗?”
“是又怎么样?”
谁知,这黑大汉却突然把手一挥,喝令部下:“小的们,把他抬回寨子里去!”
几个小强盗答应一声,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把老二扛到肩上,一路吆吆喝喝,抬回了他们的寨子。黑大汉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把老二往虎皮大围椅里一按,纳头便拜,说道:“黄老二先生,请收我为徒吧。”这位老二先生霎时坠入五里雾中,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低头一看,那强盗头儿分明还在面前跪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满腹疑惑、不知所措时,旁边一个小头目插了话:“黄老二先生不要害怕,我们大王想拜你为师,学着下象棋。”黄二先生这才长吁一口大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这山寨上的几个强盗头儿都是棋迷。那个络腮胡子黑大汉最爱用当头炮,自称“炮爷”。可是,每当闲暇无事,大伙儿在一块厮杀时,他的两门大炮又总用不好,往往被对方车塞象眼,不是杀个“铁门栓儿”,就是敲个“闷葫芦儿”。就因为这样,炮爷早就想拜个名师,学上几招,出出这口窝囊气。
老二先生是读过《桔中秘》的,两门大炮用的滚瓜烂熟。好在那“炮爷”模样看去鲁莽,脑子还算聪明,略加指点,就能举一反三,下出几路变化。没有几天功夫,棋艺大进。试着和弟兄们下了几盘,竟能杀的得心应手,再无人胜的了他。黄二先生在山里住了几日,挂念着家里门户没人照应,便要回去,“炮爷”拗不过他,带着几个头目亲自把他送到山下。
事隔不久,又是一天深夜,“炮爷”带着一群喽啰进村抢掠财物,一个大户人家大门下锁,二门上栓,任凭外边砸的山摇地动,无一人应上一声。有一个小喽啰心里一急,就用手里的火把把他的黑漆门楼点着了。不料正刮着东南风,那火越烧越旺,不多时便砒哩叭啦蔓延开来,伸向村头,把黄老二的两间小瓦房也引着了。老二光着脊梁,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外,端着个盆子往池塘里舀水救火。炮爷远远看见,也顾不得抢东西了。连忙呼哮一声,带着弟兄们赶来相助。谁知那风越刮越大,又是三伏酷热天气,尽管一群人忙的焦头烂额,个个被烟熏得像黑煞神似的,老二的两间小瓦房还是被烧了个净光。炮爷捶胸顿足,羞愧难当,无处撒气,就吩咐几个弟兄,把那放火的小喽啰吊在村头的大树上痛打了一顿。
且说这胶州的知府,原是个只知搜括民财的贪赃枉法之徒。地方上闹起了盗贼,搅的方圆百里内不的安生,有钱人家惶惶不可终日,联名上告。上边批文下来,着令胶州知府限期捉拿贼首,送省查办。这个狗官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人马进山清剿了几次,结果连个盗贼的影子也没见着。后来,听一位乡绅告发,说一群强盗曾给黄老二家救过火,这老二必定是他们的眼线、窝主之类。知府如获至宝,就把这位独奕先生绳捆索绑,押回城中。决意撬开他的嘴巴,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可是,这老二却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一路上他都在想着:炮爷这伙人待俺情分不薄,满够朋友。更何况他们又是被逼上梁山的,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敲骨吸髓,人家会干这玩命掉脑袋的买卖吗?所以,不管那知府怎样审问,老二始终是装聋作哑、守口如瓶,如同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气的那狗官吹胡子瞪眼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不敢严行拷打,只怕老二挺不住,一口气上不来,伸腿瞪眼完了了事,这根线就连根断了。他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只得命人把老二暂押南牢,独自关在一处,严加看守。
前面已经说过,这位老棋迷在没有对手的时候,独自一人也要摆上棋子杀上一阵,过过棋瘾呢。现在,被关进阴森森的监牢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倒没什么。最使他懊恼的,是被抓进来的时候,没有悄悄地把那副黄杨木棋子拽到腰里带来!老二耐得了寂寞,却耐不住棋瘾的折磨,他灵机一动,就在墙旮昦里扒了几个泥巴蛋儿、石头子儿,用指甲在地上画了楚河汉界,学前朝的文天祥,津津有味地玩起了牌局游戏来。
那看监的狱卒早已听了上司的嘱托,对这个老二的一举一动要严密监视。现在,见他一天到晚在地上比比划划,时而凝眉沉思,自言自语;时而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有时还一个劲儿连连喊“杀”!情况异常,形迹可疑,连忙报于上司。那狗官一听,眼珠转了几转,忽然拍案叫道:“好急了!这个老不死的,关进大牢还在研究排兵布阵、攻城夺寨之法,足见他贼心不死!一定是个运筹帷幄、幕后策划的江洋大盗。把那些谋反朝廷的铁证,泥巴蛋儿、石头子儿统统带上,将这个老头押到省城里请功领赏!”
就这样,黄老二又被破格提拔,押进省城,一堂没审,就被带上脚镣手铐,塞进死囚牢中。老二到了这个境地,才知道马上就将稀里胡涂作刀下之鬼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闭目等死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探监来了。
且说那黄老大和黄老三,一听说同胞兄弟被诬为江洋大盗押进省城,料定此去凶多吉少,必死无疑。两人大哭了一场,就连忙顾了车子,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往省城里飞奔,要和老弟兄见上最后一面,怪就怪在那两个老头和那位独奕先生一样,一刻也不愿离开他们的伙伴。老大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朝夕相处的古琴;老三的手里牢牢握着那只形影不离的玉箫。他们什么也不敢想了,只盼着能在生离死别之时,好好奏上一曲,也算是放放哀乐,表一表手足之情。但是,这省城里的监狱戒备森严,黄老二又是等待砍头的死囚,不管老兄弟俩怎样哭诉哀求,那凶神恶煞一般的狱卒就是不准越过雷池一步。老兄弟俩满腔怨愤,百思无计,绕着那黑森森的高墙转来转去,老三忽然停下了脚步,说:“大哥,我有办法了。”
老大说:“什么办法?难道能插上翅膀飞过去不成?”象棋故事-强盗拜师棋痴蒙难
清代咸丰年间,山东胶州地面的一个小山村里,住有姓黄的兄弟三个人。老大是抚琴的能手,老三是吹箫的行家,唯有老二最喜欢下棋,一天到晚泡在“楚河汉界”里打发日子。平时找不到对手时,还总爱一个人摆来摆去,左手走一步,右手应一招,也杀得热热闹闹的。因此,当地人就送了他个雅号,叫“独奕先生”。这兄弟三个是因为各自迷恋自己的玩意儿,把子孙后代都给耽误了,谁也没有讨来老婆,眼看着年过半百,还是三个老光棍。俗话说: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老二玩的时候,最怕有人打扰,那两位又吹又弹没黑没明的折腾,他当然受不了啦!后来,就在村头找了两间小瓦房,一个人搬出去住了。
当时,由于朝廷腐败,官场黑暗,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的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有些穷苦人就成群结队,上山落草,干上了打家劫舍的营生。一天夜里,黄老二在睡梦里突然被惊醒了,只听见左邻右舍纷纷大叫:“快跑哇,强盗来了!”老二慌慌张张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出房门,随着逃离的人群,没头没脑地向村子后边的山上奔去。但是,他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灵、气力不佳,没跑多远就汗流浃背、呼呼发喘。同行的人又只顾自己逃命要紧,哪里管得了他?跑着跑着他便落了下来,孤零零地撂在山路上。老二只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再难挪动一步。他索性一屁股坐在草窝里,往一棵大树上一靠,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群强盗举着松明火把,大呼小叫追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黑大汉一把将老二扯了起来,用火把在他脸上照了又照,恶狠狠地问到:“你叫么名字?”老二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面不改色,昂然答道:“老汉黄老二是也!”
黑大汉又追问一句:“是那个独奕先生吗?”
“是又怎么样?”
谁知,这黑大汉却突然把手一挥,喝令部下:“小的们,把他抬回寨子里去!”
几个小强盗答应一声,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把老二扛到肩上,一路吆吆喝喝,抬回了他们的寨子。黑大汉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把老二往虎皮大围椅里一按,纳头便拜,说道:“黄老二先生,请收我为徒吧。”这位老二先生霎时坠入五里雾中,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低头一看,那强盗头儿分明还在面前跪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满腹疑惑、不知所措时,旁边一个小头目插了话:“黄老二先生不要害怕,我们大王想拜你为师,学着下象棋。”黄二先生这才长吁一口大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这山寨上的几个强盗头儿都是棋迷。那个络腮胡子黑大汉最爱用当头炮,自称“炮爷”。可是,每当闲暇无事,大伙儿在一块厮杀时,他的两门大炮又总用不好,往往被对方车塞象眼,不是杀个“铁门栓儿”,就是敲个“闷葫芦儿”。就因为这样,炮爷早就想拜个名师,学上几招,出出这口窝囊气。
老二先生是读过《桔中秘》的,两门大炮用的滚瓜烂熟。好在那“炮爷”模样看去鲁莽,脑子还算聪明,略加指点,就能举一反三,下出几路变化。没有几天功夫,棋艺大进。试着和弟兄们下了几盘,竟能杀的得心应手,再无人胜的了他。黄二先生在山里住了几日,挂念着家里门户没人照应,便要回去,“炮爷”拗不过他,带着几个头目亲自把他送到山下。
事隔不久,又是一天深夜,“炮爷”带着一群喽啰进村抢掠财物,一个大户人家大门下锁,二门上栓,任凭外边砸的山摇地动,无一人应上一声。有一个小喽啰心里一急,就用手里的火把把他的黑漆门楼点着了。不料正刮着东南风,那火越烧越旺,不多时便砒哩叭啦蔓延开来,伸向村头,把黄老二的两间小瓦房也引着了。老二光着脊梁,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外,端着个盆子往池塘里舀水救火。炮爷远远看见,也顾不得抢东西了。连忙呼哮一声,带着弟兄们赶来相助。谁知那风越刮越大,又是三伏酷热天气,尽管一群人忙的焦头烂额,个个被烟熏得像黑煞神似的,老二的两间小瓦房还是被烧了个净光。炮爷捶胸顿足,羞愧难当,无处撒气,就吩咐几个弟兄,把那放火的小喽啰吊在村头的大树上痛打了一顿。
且说这胶州的知府,原是个只知搜括民财的贪赃枉法之徒。地方上闹起了盗贼,搅的方圆百里内不的安生,有钱人家惶惶不可终日,联名上告。上边批文下来,着令胶州知府限期捉拿贼首,送省查办。这个狗官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人马进山清剿了几次,结果连个盗贼的影子也没见着。后来,听一位乡绅告发,说一群强盗曾给黄老二家救过火,这老二必定是他们的眼线、窝主之类。知府如获至宝,就把这位独奕先生绳捆索绑,押回城中。决意撬开他的嘴巴,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可是,这老二却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一路上他都在想着:炮爷这伙人待俺情分不薄,满够朋友。更何况他们又是被逼上梁山的,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敲骨吸髓,人家会干这玩命掉脑袋的买卖吗?所以,不管那知府怎样审问,老二始终是装聋作哑、守口如瓶,如同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气的那狗官吹胡子瞪眼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不敢严行拷打,只怕老二挺不住,一口气上不来,伸腿瞪眼完了了事,这根线就连根断了。他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只得命人把老二暂押南牢,独自关在一处,严加看守。
前面已经说过,这位老棋迷在没有对手的时候,独自一人也要摆上棋子杀上一阵,过过棋瘾呢。现在,被关进阴森森的监牢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倒没什么。最使他懊恼的,是被抓进来的时候,没有悄悄地把那副黄杨木棋子拽到腰里带来!老二耐得了寂寞,却耐不住棋瘾的折磨,他灵机一动,就在墙旮昦里扒了几个泥巴蛋儿、石头子儿,用指甲在地上画了楚河汉界,学前朝的文天祥,津津有味地玩起了牌局游戏来。
那看监的狱卒早已听了上司的嘱托,对这个老二的一举一动要严密监视。现在,见他一天到晚在地上比比划划,时而凝眉沉思,自言自语;时而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有时还一个劲儿连连喊“杀”!情况异常,形迹可疑,连忙报于上司。那狗官一听,眼珠转了几转,忽然拍案叫道:“好急了!这个老不死的,关进大牢还在研究排兵布阵、攻城夺寨之法,足见他贼心不死!一定是个运筹帷幄、幕后策划的江洋大盗。把那些谋反朝廷的铁证,泥巴蛋儿、石头子儿统统带上,将这个老头押到省城里请功领赏!”
就这样,黄老二又被破格提拔,押进省城,一堂没审,就被带上脚镣手铐,塞进死囚牢中。老二到了这个境地,才知道马上就将稀里胡涂作刀下之鬼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闭目等死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探监来了。
且说那黄老大和黄老三,一听说同胞兄弟被诬为江洋大盗押进省城,料定此去凶多吉少,必死无疑。两人大哭了一场,就连忙顾了车子,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往省城里飞奔,要和老弟兄见上最后一面,怪就怪在那两个老头和那位独奕先生一样,一刻也不愿离开他们的伙伴。老大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朝夕相处的古琴;老三的手里牢牢握着那只形影不离的玉箫。他们什么也不敢想了,只盼着能在生离死别之时,好好奏上一曲,也算是放放哀乐,表一表手足之情。但是,这省城里的监狱戒备森严,黄老二又是等待砍头的死囚,不管老兄弟俩怎样哭诉哀求,那凶神恶煞一般的狱卒就是不准越过雷池一步。老兄弟俩满腔怨愤,百思无计,绕着那黑森森的高墙转来转去,老三忽然停下了脚步,说:“大哥,我有办法了。”
老大说:“什么办法?难道能插上翅膀飞过去不成?”
老三拍了拍手里的玉箫说:“我们虽然没有翅膀,可这玩意儿是有翅膀的呀?咱俩就在墙外奏上一曲,还怕二哥听不见吗?”
老大叹口气说:“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老兄弟俩就在高墙外边的草坪里席地而坐,各自操起家伙,悲悲切切地演奏起来。二人越弹越伤心,越吹越难受,正满面流泪、如痴如醉的时候,忽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转眼之间,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扑到面前,为首的一个鹰勾鼻的家伙横眉竖目,厉声大喝道:“哪里来的野百姓,竟敢在此啰嗦?”老三心里正有气,忍不住回了一句:“你走你的路,我吹我的箫,与你何干?”鹰勾鼻用手指了指大路对面一所深宅大院,恶狠狠的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吗?妨碍我家老爷安歇,你吃罪得起?”
老三知道又戳了马蜂窝,索性豁出去了,站起身来喊道:“俺就不想活了,你干脆都把俺俩杀了!正好和二哥一路同行。来呀,快动手哇!”
“还敢嘴硬,给我打!”鹰勾鼻把手一挥,众家丁答应一声,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正要对二位老人拳打脚踢,忽听对面墙头有人大喝一声:“住手,不得无礼!”鹰勾鼻当即软了下来,回过身去,战战兢兢的说:“小的只怕惊扰大人休息……”墙头上的人摆了摆手,说道:“快把二位老者请进客厅。”
“遵命。”鹰勾鼻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向老兄弟俩拱了拱手说:“两位老爷子,请,请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这大牢的对面,隔着一条河沟,就是道台衙门的后院。这位道台大人姓李,名士骏,乃进士出身,熟读经书,博学多才。他禀性耿直,嫉恶如仇,眼见官场黑暗、鬼蜮横行,不愿同流合污,所以,闲的无聊时,常邀集几个友人,或诗歌唱酬于清风明月之夜,或敲棋品茗于古松流水之间。平时一应政务懒得过问,全委托衙中僚属们去处理。近两天来,他却一反常态,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常常是皱着眉头,踱来踱去,不知到底有什么心事。这天晚饭过后,他又像傻子一般躺在太师椅里,一边凝眉沉思,一边咭哩咕噜地自言自语。夫人只听见他反反复覆念叨着什么“进进退退”,也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怕他闹出病来,才勉勉强强把他拉到后花园里散心解闷。
两人进了园门,沿着花径,踏着竹影信步走去,刚刚越过醉春亭,来到一座太湖石下,忽然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乐曲声随风传来,李道台不由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就在院墙外边,有人抚琴吹箫。那丝竹之声,时如雨打芭蕉,时如雁过长空,时如塞外胡茄,时如铁马秋风……,细细品去,那琴如敲金断玉,箫如行云流水,珠联壁合,水乳交融,哀怨凄切,摄魄夺魂。李道台虽然也精于此道,却禁不住抚掌赞道:“真个是精妙之至,足可巧夺天工也!”李夫人一见他这么夸赞,心里当然非常高兴,就顺水推舟地说:“老爷,我们何不把墙外的人请进府中,为你弹奏几曲呢?”
“正合我意。”李道台爽快地答应了。正想派人去请,才发觉花园里只有他们夫妇两人。他又怕墙外的人走去,只好亲自攀在那太湖石上,正要发话,却见鹰勾鼻一伙恰巧赶到,即命他们将二位老者请入府中。却说那黄家兄弟二人,各自怀抱乐器,心里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随着家丁走进道台府邸,来到客厅。那李道台已经命人准备好水烟香茶,又请他们在一边坐下,这才和颜悦色地问到:“你们是哪里人氏,为何偏偏选在那大牢之外的高墙下边弹奏呢?”
二人见问到伤心之处,一齐掩面痛哭起来。李夫人连忙说:“二位老先生不必啼哭,刚才听了你们的曲子,便觉其中似有诉不尽的悲愤哀怨之 情。如果有什么冤屈,俺家老爷就是本省道台,你们向他诉诉吧!”
老兄弟一听此话,慌忙离开座位,扑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喊道:“道台大人,你要替俺们作主啊!”接着,就将他们的同胞兄弟怎样与炮爷一伙人结识,如何被抓进知府衙门,又因其被诬为江洋大盗、解往省城押入死囚牢中,从头到尾,滴水不漏地讲了一遍。最后叩头如捣蒜,泣不成声的说:“青天大人,只要留得俺家弟兄一条命在,俺三人来生作牛作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得呀!”
李道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后,竟面露喜色地说:“这样说来,他倒是一个不折不扣地‘棋痴’了?”黄家兄弟忙说:“他嗜棋如命,人所共知,要不,怎被称为独奕先生呢?”
李道台笑道:“从古到今,我只听说过北宋年间王荆公的门生郑侠有此癖好,想不到我的治下也有这等痴迷之人,这也算难得了。这样吧,你们弟兄先到下边歇息歇息,养养精神,明天还想请你们多多奏上几曲呢。令兄弟的案子,我连夜亲自审问。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本道台自
会与他开脱,让你们合家团聚就是。”
黄家兄弟千恩万谢,随着家人走出客厅。李道台当即喊来一名管家,拿着他的手谕,到对面大牢里,把黄家老二和他的案卷连夜一并提来。那管家答应一声,匆匆出府而去。李夫人大为不解,问道:“老爷,两天来你愁眉不展,今晚听说了这件案子,为何又这般高兴,又如此匆忙地要亲自提审他呢?”
李道台微微笑道:“你也休息去吧,等我提审之后,自然会告诉你的。”
不大一会儿,那黄家老二披锁带枷,被几个差役压进客厅。李道台命人去掉他的刑具,让她在一边听审。然后打开他的罪案,前前后后浏览一遍,这才说道:“根据胶州府报来的案情,方才我也问过他的令兄令弟。那一伙抢匪曾经把你掳进山寨,拜你为师,后来,还曾为你减灾救火,这些都应该是事实吧?”
黄老二叩了个头答道:“拜师学艺,也不过想在棋上有所长进,小民并没有教他们打家劫舍、杀人害命。为俺灭灾救火,他们也只是聊尽师生之谊罢了。胶州府以此定罪,小民心中实在不服。”
李道台点了点头:“说的有理。不过,你被关进大牢之后,却又划地为图,,苦研排兵布阵、攻城夺寨之法,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这又作何解释呢?”
黄老二苦笑一声,说:“大人明鉴。小民是闲的无聊、寂寞难耐,划地为图是真的,不过那些都是纸上谈兵的象棋排局啊,怎么会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呢?”
李道台:“如此说来,你对象棋排局应该是很有研究的了?”
黄老二答道:“小民自幼酷爱此道,虽然称不上炉火纯青、博大精深,不过,诸如‘七星聚会’、‘野马操田’、‘千里独行’、‘蚯蚓降龙’四大疑难名局,以及江湖上的‘单骑救主’、‘三醉岳阳’之类趣味排局,其中的诸般变化,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驾轻就熟的了。”
李道台见他说出这般话来,顿时喜形于色,吩咐一声:“棋盘伺候!”廊下的家人答应一声,马上捧来了他的乌木棋子、玉石棋盘,端端正正放在桌案上边。李道台挽挽袍袖,,三两下便摆出一个棋局,命人端着棋盘,连同纸笔,送到黄老二面前,而后说道:“你若能破得这个棋局,本道台马上恕你无罪,当厅释放。”
黄老二又惊又喜,睁大两眼,低头往棋盘一看,随即挽起笔来,在那纸签上写了八个大字,并道:“此乃‘五鼠闹东京’矣。大人只需如此,便可化险为夷了。”
李道台把那纸签捧在手里一看,不由拍案而起,哈哈大笑:“妙极了。来人!请黄老先生下边沐浴更衣,准备宴席,并为三位老先生压惊!”
且不说独奕先生欢欢喜喜后堂而去。此时,从屏风后面转出李夫人来,拉住道台,便问原由。李道台用手点点棋盘,说道:“夫人,你看看这个棋局吧。红黑双方都没了士象,各自的光杆老将,居中而坐。黑方四个小卒已经杀进九宫,还有一个紧守城门。红方现有双车照肋,却站在一条横在线,虽有先行之利,却又不能连将擒王,一步走错,便为对方所乘。我这几天愁眉难展、坐卧不安,全是为的这个棋局啊。”
李夫人忙问:“这是哪个朋友给你出的难题呢?”
李道台长叹一声说:“若是朋友,倒也罢了,无非互相切磋、哈哈一笑而已。你知道他是何人?就是那权卿朝野、妒贤嫉能、专门欺压忠臣良将的老奸贼─沙忽达啊。”
接着,他给夫人讲了这样一件事:
就在三天以前,沙忽达带着从人由江南采集奇花异草回京,绕道路过这里,李道台与属下阁僚陪着他到大明湖游玩。大家正游得高兴时,沙忽达突然来了棋瘾,要众官每人陪他杀上一盘。若论他的棋艺,也只是一般。谁知,那些参将守备、书吏帮办全是溜须拍马的行家里手,为讨老贼的欢心,总要故意走出几个臭着,或丢一马,或送一炮,让老贼吃个痛快。沙忽达见众官纷纷败在他的手下,不由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地说:“堂堂齐鲁之地、圣人故里,竟然都是这等臭棋!”
最后,终于轮到李道台上场了,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把这个老贼狠狠教训教训。布局伊使,就针锋相对使了个顺手炮,而后跃马河口,两条大军直插对方腹心,卡住象腰,挺起中兵,兑掉中炮,拔掉对方的毒牙,一匹恶马直扑卧槽。沙忽达急的满头大汗,左遮右拦、挖肉补疮,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老帅被逼上城头,死于望乡台上。
沙忽达当然不会善罢罢休。只见他眼珠转了两转,干笑两声,说道:“大意失荆州啊,倒让你讨了便宜。李道台,我再给你摆一个棋局,咱们来点带彩的,赌白银一千两,如何?”
李道台暗暗吃了一惊,心里想到:这哪里是赌彩,分明是以势押人、巧取豪夺嘛。我破了他的棋局,还敢向他要银两吗?但是,当着众官的面,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好硬着头皮说:“就依大人。”
沙忽达扒掉盘上的残子儿,三两下便摆出一个棋局,用手点点棋盘说道:“这叫‘五鼠闹东京’,红先黑后,李道台请吧。”
李道台虽然下的一手好棋,却对这些江湖排局素无研究。抬眼一看,黑方五个卒子,张牙舞爪,直逼王座。红方虽有双车,却又在一条横在线,自相倾轧,难以连将叫杀。顷刻之间,急得他背上冷汗淋漓,不知如何下手。沙忽达见他紧皱双眉,迟迟不肯动子。心里暗暗得意,奸笑一声,说道:“如此看来,只有请你给我送点盘缠喽!”
李道台却突然推秤而起,说道:“大人,请给我三天期限,下官如果再破不了这个棋局,情愿再加一千两。”
沙忽达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吧,本官不轻易来贵地,正想多玩几天,逛逛千佛山,再领略一下‘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胜景。就给你三天的期限,咱可是君子一言哪!”
“大人放心,下官决不反悔!”
李道台讲完了这件事,这才拿出独奕先生写给他的那个纸签,万分感慨地说:“多亏这位独奕先生,不仅帮助我解开了这个棋局,又无意间指给我一条明路,这几个字真是千金难买呀!”
李夫人低头看了看纸上那个纸签,只见上边写着八个字:势力纸上退后一步。随即问道:“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道台用手点了点棋盘说道:“这楚河汉界两侧,各有几条横线,称为布局线、咽喉线、势力线、兵行线……,红方双车刚好站在势力在线。现在,不管把哪个车退后一步,马上就可以把对方将死,逼迫黑方献卒要杀,接下来便一车换双、兑子成和,烟消云散了。黑方虽然还有三个恶兵,又哪敢轻动一步?这便是孙子兵法上‘先为不可胜’的道理,退后一步,以逸待劳,静观其变,反倒安如泰山了。为人处世,不也就是如此吗?势力在线,名利场中退一步,且把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知足常乐,能忍自安,又何必与那些无耻鼠辈斤斤计较,争一日长短呢?”
李夫人连连点头。老夫老妻欢欢喜喜去到后堂,为黄家三兄弟摆宴压惊去了。第二天,又赠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备了车马,护送三兄弟回转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