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街老叟)
以前,我也爱下棋,下的是家门口的街坊棋;棋的热闹也爱凑,但要方便,需要赶几里路的热闹是决不会凑的。
盖因没瘾。
最近,我一步一步上了瘾,现在,如果我正在位于南城的家里呆着,有人说北城有棋赛,有熟人在那下棋,我十有八九是要赶去的,即使不下,看着也过瘾。
近来,笔者与许多棋手、棋迷以及管棋的官员有过接触,近朱者赤,棋瘾与日俱增,遏制不住。
对于一个人来说,棋瘾——或说棋的魅力——或说棋的诱惑有多大?有人把棋形容为精神鸦片,说粘上它就戒不了。去年秋天,我在宣武门教堂前的路沿儿上下棋时听人说那出过人命,一位住椿树胡同的老爷子因为输赢动了气,结果怒火攻心,血压骤升,导致脑血管破裂,120救护车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
在去年夏天闹桑拿的日子里,听家住朝阳区甜水园的马仲清先生说,他居住的小区一群人下着下着棋,突然就有人趴下了,最后也是没救过来,跟宣武门命案十分相似。
我想,与其他“去”法相比,死于棋盘上总含一种在斗争中离去的壮烈。
梁实秋先生写过这样一件事:抗战期间,在重庆,甲乙二人在屋内下棋,敌机突然轰炸,警报声、爆炸声、哭喊声、房屋倒塌声乱成一片,二人所在房屋也窗抖梁颤。甲要躲避,乙不肯,要求把那盘棋下完,并威胁说,你要是走,就算你输了!梁先生感叹说,乙算是棋中得道者!
笔者既未到为下棋而趴下的地步,亦未得棋中之道,走子更未脱离“臭棋篓子”的范畴,却为何在这里作起象棋文章、说五道六?盖得益于工作之便利:上午能在中国棋院与许银川面对面谈论象棋,下午能蹲在美术馆外的街头公园与不知姓名的“臭棋篓子”、半“臭棋篓子”抡胳臂较劲,有此番经历者在京城不说独一无二,亦必不多矣。这样的经历反复多次后,就有了一些想法,有了一些写成文字的冲动……
前代沈复有《浮生六记》,今人杨绛、陈建功分别著有《干校六记》、《消费六记》,“皆名篇也”,本人无名之辈,虽一贯不愿做大旗虎皮的勾当,但此刻出于继承传统的考虑,把想写之事凑了六个,曰“街头记窘”、“名家记趣”、“棋友记仇”、“茶楼记彩”、“棋赛记诈”、“写棋记扣”,不求流传于世,只想为象棋爱好者茶余饭后添些谈资……
是为序。(1)
“京城第一棋摊”好花自谢
许多老棋手谈起小时学棋下棋的时候,都提到自己所在城镇的棋馆棋摊,像广州的伍家花园、上海的凌云阁、北京的德兴居、如意轩、火神庙棋茶社等等等等,经过“文革”浩劫,经过“拆迁”改造,这些去处早已荡然无存。近年来,京城虽然不断有“茶艺馆”、“棋牌室”挂牌营业,但收费甚高,——笔者曾采访特级女子大师、女子全国冠军、世界冠军郭莉萍,约在土城附近的一个茶艺馆里,三个座位一壶茶,坐了一个来小时,结账时被女老板笑咪咪地索去120元钱。如此价位,一般棋迷不被吓去三魂六魄?
北京老棋友张国权君,年近七旬而棋心不泯,数年前雄心勃勃想在天安门旁的劳动人民文化宫里振兴中国象棋,跑了几趟之后,遭遇重重阻力,最后心灰意冷,不得不放弃了设计了好几年的“中国象棋老字号——文化宫”的“宏伟蓝图”。
登不得堂,入不得室,棋迷们不得不在“发廊”、“洗脚屋”外的路沿儿上摆开棋盘斗将斗帅。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起,一而两,两而三,三而十,十而百,北京城渐渐地聚集了几个上规模的棋摊,像美术馆棋摊、月坛公园棋摊、北海北门棋摊、万寿公园棋摊等等,而美术馆棋摊曾有“京城第一棋摊”的美誉,在中国美术馆外的小树林里,多时棋迷曾自发地摆过二三十盘棋,间有围观棋迷及打扑克、遛弯儿、路过此地歇脚者,里里外外三百人打不住,北京名手张国权、王亚军、魏国同、马维、马学辉等等都曾在这里开枰叫阵,留下车痕马迹。进入两千年之后,生活节奏加快,市民增强了挣钱意识,来这里下棋的人骤减,原来阳刚气十足的“噼里啪啦”的走子声和京味儿浓郁的“逗油儿”声早不常见了。笔者前几天路过该地,只看见了两盘棋,下棋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出手迟缓,走出的棋也没什么内容,偶有旁观者支着,所言着法也是臭不可言。
“京城第一棋摊”已经好景不再,与当年张雄飞、董齐亮的劳动人民文化宫一样,张国权们只能“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
上述棋摊之外,北京城里三三两两的棋摊随处可见,数不胜数。笔者不是“棋腻子”,一个月去不了一两次,且去无定处,二月二在朝阳公园泡了半天儿,三月三可能又在宣武区大观园南墙外跟谁较上了劲。
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见宣武门地铁口有四五张棋盘,十来个人在下,于是就找了一盘棋看。看到半截儿,就听旁边有人招呼:“哪位下棋?哪位下棋?”
我想都没想,顺口应道:“我下!”
就这下意识的一念之“误”,数小时后几乎被缠得无法脱身。
抢用黑棋是没规矩的表现
招呼人的老爷子是北京人,六十多岁,慈眉善目。从他的崭新塑料棋子和崭新的折叠棋桌来看,老爷子大概是刚刚退休,置办这些棋具是打算在这里消磨时光的。老爷子下累了,一面站直身子捶腰,一面让我跟他的对手下。那对手不会下,刚走了五六步,就被我打了一个死车,那人一面推棋认负,一面站起身,连说好几个“没法下。”
在我也要起身离去的时候,从旁边站出来一个人,操一口东北腔说:“我跟你整一盘。”话未说完,便一屁股坐在刚空出的马扎上,把一只六七成新的黑皮包撂在脚下,自顾自地熟练地码起棋来,诸位看准,他要的是“黑棋”。
这人没礼貌,忒生。
北京人礼儿多,北京棋人礼儿更多,围棋多为文人雅客所好,生人对弈,落子之前双方要颔首互示敬意;象棋--我们现在下的这种象棋形成于唐,定型于宋,当初,下象棋是很时尚的事,下棋人是非常讲礼貌礼仪的,听象棋大师、国际裁判季本函先生说,现在的朝鲜象棋就保持了那时的下法,摆棋的时候,老将摆在九宫当中,双方的第一步棋都是“将五退一”,把老将归位,然后再“炮二平五”、“马2进3”什么的,未进先退,以示对对方的尊敬;北京城从有确切棋谱记载的民国初期孟文轩、张德魁“十年争雄”起,下棋人之间叫板可以,但礼貌礼仪是不可缺的--即使揣着把对手一脚踹死、一把掐死的心,表面儿还得笑,还得谦恭地哈着对方说:“二爷,您棋高,您得让我一马……”据说,那时侯下棋之前且商量、且讨价还价呢,那工夫比下棋的时间长!
如今,西方的思维方式、处世哲学一股脑儿袭来,六朝古都的老规矩老礼儿虽然几乎荡然无存,但起码的礼貌还是要讲的--两个互不知底的人下棋,挑头儿的一方一般这样发出邀请:“我跟您学一盘儿,行不行?”或更客气一点儿:“您教我一盘儿……”其实,在棋盘上较起劲来,指不定谁教谁呢,但话儿得这么说。
使什么颜色的棋子也有讲究,下围棋,水平低者执黑棋,黑先行,国际象棋则反之,水平低者执白棋,白先行;象棋子分红黑二色,水平低者执红,红先行。不知底细的人下棋,一般都抢用红棋,这一方面与现在酒桌上碰杯时用自己的杯口碰对方杯脚表示对对方的敬意相似,另一方面还有实惠在里面--抢了红棋,就有了先行之利,可以在开局时抢得先机。但是,假如对手不屑于这种先机,且有意或者无意用自己的杯脚碰你的杯口,那么对手不是无知,就是挑衅。
那东北人是咋回事呢?(3)
那东北人好像不知道这些规矩。他叼着烟,撇着两条大腿坐在矮小的马扎上,大概循着“红先黑后输了不臭”的老理儿,等我开棋。 |
对手身边出现了一个妖艳女人
由于不对路子,这盘棋我不奢望赢,只想早早和了之后,在第三盘上找补回来! |
利用美女振兴象棋的合理想象
看来,妖艳女人并没把对面的男人放在眼里,她指着棋子冲着对手说:“错了咋儿地?不能走咋儿地?”那语气决不是小鸟依人式的撒娇,倒像是抡着板斧的李逵。
那男人只顾抽烟想棋,并不理会她。
这时候,这个女人抬起头来,冲我说:“大叔呀,他咋这么傻呢,他不吃你,你吃他!”说着,她拿起我的卒恶狠狠地把她男人的兵吃了,把那被吃的兵往棋桌边儿上“啪”地一拍,解气地说:“吃死你”!
这是一个通常被北京人称为“美人坯子”的那种女人:白里溢红透着娇嫩的陈好式的脸庞,秀发,细腰,肥臀,这种人不用刻意打扮,“淡妆浓抹总相宜”,穿什么都俏丽,戴什么都时尚。这种女人要是有些修养,有些文化底蕴,就会立刻身价倍增……
前些天参加一个棋迷聚会,几位“老不歇心”者(“少不努力”者往往不屑于这种聚会)争论起棋坛佳丽,他们把棋坛女人数了一遍之后,认为诸宸、谢军、毛昱衡、徐莹、唐莉……都没有郭莉萍美丽,为什么?他们都是象棋迷,经常看郭在央视讲棋,“日久生情”之故也。那天,那些人喝了些酒,就着酒劲儿还瞎编了一些歌儿,当时觉得没劲,但眼下的“美人坯子”与那些歌联系起来,还算有趣——
领唱:人们常说——
合唱(急切地、追问式):说什么?
领唱:围着棋转悠的都是丑婆。
合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领唱:低头下棋太寂寞,优势显不出,美人无欢乐,找个露脸的事儿做,活儿轻松,钱儿多多……
合唱:于是,于是,不打招呼就走了。
领唱(缓慢、无奈、悲伤地):只留下丑婆苦争夺,苦争夺……
目前,象棋不如其他棋类火爆,从这首瞎编的“歌”中,我们隐隐可见棋迷们欲用美女振兴象棋的拳拳之心,或说“非分之想”。
如果这个“美人坯子”小时侯有个好棋的长辈领她步入棋途,哪怕她只是个二三流棋手,我想,只要她隔三差五地在棋盘边晃荡晃荡,她的号召力——或说诱惑力就要大过柳大华的蒙目车轮战,大过什么象棋文化节、博览会,对男性公民中好与女人腻乎的赖唧唧的企业家尤其大。
因为她实在太漂亮了!
男人可以原谅漂亮女人的无知、固执、冲动、过激、小性儿等等等等,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的耐性是惊人的,我的对手是这样的男人吗?
我的对手不是这样的男人。
他听到“吃死你”三个字之后,立即还了四个字:“我‘削’死你!”话落手起,对准他女友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这巴掌是“打在她脸上,疼在俺心中”——鄙人虽然主张男女平等、人人平等,但在现如今的市场经济环境里,还是认为这样的女人应该出入高档小区,进出有高档轿车伺候,但旁边千万不要出现大腹便便如我者……
那天晚上,我把这事说给老婆时,老婆讽刺我“怜香惜玉”,咒骂我的对手是“冷血动物”,而对那“美人坯子”的评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6)
她用涂着红甲的纤手给男友点烟
被打之后,那个女人蔫了,蹲在地上,两臂搭在膝盖上,头则放在两臂上,无声地抽泣。 |
她用涂着红甲的纤手给男友点烟
被打之后,那个女人蔫了,蹲在地上,两臂搭在膝盖上,头则放在两臂上,无声地抽泣。 |
好看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