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龙柱
我钟情于弈棋之道。二十余年来,不论是夏午冬夜,廊下榕荫,随便于何时何地,遇上弈友,偷得一闲,就黑红分明地对杀起来。生活中的烦恼忧愁,也就消散于出将入相之中,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
那时候,我经常上书店购买棋书,夜里则自个儿挑灯,照着《中国象棋》、《橘中谱》、《弈林新编》上刊载的弈谱名局逐个拆盘、研究。有时一个棋局反复推敲了一个多小时,当拆解出杨官的“弃马陷车”和胡荣华的“顺炮局”、“反宫马”的精妙处时,不禁拍案叫绝。
棋友们勤琢磨,重“实战”,弈艺自然是一步步地“得寸进尺”。后来,我们三个青年人斗胆参加了公园里的象棋攻擂赛。摆擂台者都是市甲级联赛前十二名的高手,我们毕竟属初生牛犊,或贪多恋子,或顾此失彼,三局下来,两人全输,一人为二败一和。我们却厚着脸皮要求变“三局两胜制”为“五局三胜制”。架不住软泡硬磨,那几名“老将”竟也破例地同意了。不知是天道酬勤,还是“哀兵必胜”,我们都各各实现了“零的突破”,大受鼓舞。
棋友B是旅社服务员。每逢他值夜班,即是我们弈楸争雄的好机会。有一次我俩刚布好子,B被其领导叫去安排客房。忽见一中年汉子从我身旁走过,却是经常在邮局门口摆棋局的“棋师”。我暗忖,天赐练艺良机,岂可失之“交臂”?遂谦谦然上前搭话:“师傅,你若有空,我想向你请教一盘。”他眼一瞟,鼻一哼,欲理不理地抛出一句:“我跟人下棋是要讲条件的。”我的脸差一点挂不住了,不卑不亢地回问“啥条件?”他说:“每盘一包‘555’,得下两盘,各执一次先手。”头盘,我执先手,布下士角炮局,他还以中炮。几个回合以后,棋师由于轻敌,布局失当,很快出现劣势。我稳打稳扎,先觑准其破绽,杀其主力,再以车、马、炮、兵联合作战,直逼九宫。棋师使出浑身解数,妙着连出,多次“咸鱼翻身”,无奈子力悬殊,最后只好城下签盟,还悻悻地说了声“今晚精神不好。”次局,棋师凭借先手,先挂中炮,然后上马,出车,“三步虎”着法果然气势汹汹,很快占得主动。我却不紧不慢,固守城池,伺机反击。未几,棋师情急之下忽视一着被打闷宫的盲棋。这当儿,B已得暇前来观弈,见状笑出声来。棋师旋即看出自家漏洞,调兵抵敌,上象避开“闷杀”。他扳起脸来训人:“下棋须严肃,不能用笑来提示”。下至残局时,一位旁观的旅客咳嗽一声,棋师又叱说“莫暗示”。几次节外生枝,我的情绪受到很大影响,连下漏着,终于败北。
此后连续数夜,我俩在旅社的棋战不断。棋师逢赢则自炫弈技;遇输则推说心绪欠佳,环境噪闹。观战的旅客都感到没意思。我便和棋师约定在一个周末的夜间,由B特地安排一间僻静的值班房,门上了反锁,人只剩两个,这下子终无“干扰”可言吧?我们从晚间八点钟一直对弈到翌日天亮,喝光一壶凤凰茶,啃掉几个大面包,厮杀了过瘾的八盘棋。这中间,彼有正着,错着,也有闲着,紧着;我呢,有好着,坏着,也有变着,杀着。这中间,我们有过三场和局。彼曾以“飞骑偷袭”、“双头蛇”胜两局;我则以“鸳鸯炮”、“单边凤”赢了两次。最后一局决战,行至中局时,彼挺兵捉炮,诱我以车吃兵,想形成双车抢士攻势。我仔细权衡攻守利弊,算准形势有惊无险,遂将计就计,以杀解杀。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搏斗,炮填中路、车窥将门的“利好”为我所得,尽管彼方一度解救得宜,终被我的过河卒三逼宫而败下阵来。是时晨光微曦,鸟雀啁啾,弈人方觉夜战后的疲乏。
也许是人在江湖、飘蓬西东的缘故,也许是麈战之后激起反思,改变了彼之行止?此后,我再也没遇过这位棋师。至于我,无论与熟人生客下棋,总是谦恭以对。交流弈艺,胜固可喜,败也正常,输输赢赢不就是一局棋么?弈之道,是娱乐,也是一种无形的精神体操,它有助于锻炼弈者严密的逻辑思维和坚持不懈的优良品性。三十二颗棋子,怎说得清包涵着多少情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