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苏争 门天清 通讯员赵祥元
午后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椿树叶间隙,投落在泥地上,浅浅的青苔斑驳地放着光。汉口解放公园路上一个不大的院落里,低平悠长和短促清晰的声音交替着在5月的光阴中回响:炮五平六、卒五进一……
棋王:时光的雕刻
73岁的余光友面朝天空,眯着的眼睛不时轻微颤动,皱纹也随着舒展、蹙紧,口中不时发出低平的报棋声。
他对面的小板凳上,背对棋盘坐着一个年轻人,名叫党斐--余光友1981年加冕全省盲人冠军后6年才出生的象棋大师,棋王柳大华的小徒弟。在柳的诸多弟子中,能够继承盲棋功夫的,党斐是最佳人选。
26年前,在一次柳大华一对六的盲棋表演赛中,余光友曾取得六盘中的唯一胜盘。说起这事,余光友仍然不认为当年自己真的击败了柳大华,他说那是棋王在激励自己。“不过那盘棋让我终生难忘。”余光友没想到,26年后,自己又会和棋王的徒弟进行一场心灵的对垒。
陈旧的三层红砖楼房、黑乎乎的楼道、散落的杂物,有些零乱,却也清洁。时光仿佛根本不曾光临这个老旧的院落。又或许,它本身就是岁月的一部分?
“士六进五……谱很熟啊,到底是柳大华的徒弟……”余光友轻颤的右手摸索着盘上的棋子,喃喃自语。其实棋没走几步,他就发现这回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棋子:生命的困境
47年前,余光友的世界是多彩的。
他曾是老汉口酒坊“余祥泰”的少当家,后来与酒坊酿酒师的女儿相爱成亲,但在1960年,他在原中央粮食学校就读的最后一个学期,极夜突然降临。
这一年,25岁的余光友突发视神经萎缩,视力急剧下降,无法继续学业,他只好休学回到汉口集家嘴的家中。不久,他全盲了。
就像棋盘上的一颗小卒,余光友陷入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困境。最初的烦躁之后,为了打发无尽的黑夜,他开始靠街坊学生读谱学习象棋。因为他听说,武汉市每年都有盲人象棋比赛,他希望象棋能成为自己的一项谋生技能。于是,做梦都能打谱的他,几年后成了全武汉的盲人象棋冠军。
生活所迫,余光友做过很多营生,最出名的是摆棋摊,在武汉的棋友中颇有些知名度。上世纪60年代他就开始摆收费棋摊,每盘收输家2分钱。90年代变成2毛,但仍是全武汉的最低价。
余光友的棋摊跟那些残棋摊不同,“摆残棋那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东西我不来。”余光友说,曾经还有人劝他去学算命赚钱,但他却说:“算命,见鬼哟,那更是骗人的把戏,我坚决不搞。”
1971年,余光友进了满春街社会福利厂,当编织工。最开始他编得很辛苦,他干脆把活拿回家练习。一天,早上起床的儿子见他还在编,就说:你怎么还在搞啊,你知不知道天都亮了!
“我看不见,哪知道天亮啊!”提起旧事,余光友笑盈满脸,仿佛那些艰苦岁月都是别人的故事。
很快,余光友成了生产标兵。别人一天编两三个簸箕,他能编18个,工资,他拿的是最高一级,30块。年年先进都少不了他一个。
伴着烟火和菜香,大杂院里传来一阵锅铲相鸣。生活,在这里是如此安祥闲适。当洒水车特有的音乐声从不远处传来,才突然回过神,走出这十几米深的院子,外边就是急驰于21世纪的繁华世界。
棋盘:情感的阡陌
“马五进七。”党斐报出棋谱。
“唉……掉子了,掉子了”。余光友摇了摇头,“不是踩炮就是吃车……”
党斐是记者请去的。一进余光友二楼那个小单间,他就拉着党斐的手连说:“柳大华的徒弟?好啊,好啊。我们今天走一盘。”
房间太窄,大家只好到院里去。可余光友又找不到他的棋盘了,不得已打电话把老伴叫回来。“平时棋都是老伴收的,我搞不清楚在哪儿?”余光友有些不好意思,但言语间又带着几分幸福。
最初的黑暗日子,幸亏有贤惠的妻子陪他度过。当他无事可做时,是瘦弱的妻子,靠拉板车运沙石材料养家糊口。后来在街边摆棋摊,也多亏有妻子来回招呼。“没有她,我早不知道死哪去喽!”余光友大声地夸着老伴。他不知道,老伴正从他身后笑着走过。
“婆婆有没有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平?”记者问。
“盲了不就盲了,这种事你能怪哪个呢?”婆婆笑着说,“他还比较省心。我们有儿有女,孙子孙女现在都一大排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余光友的棋摊两年前停掉了,但婆婆一直想重新开起来,余光友强烈反对。“我们两个一个月退休金有一千三,儿女又不用我们负担,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最重要的是,余光友认为,自己摆摊,其实苦的是婆婆。
棋势:主动的运筹
“走车,跳马……”邻居大婶也来支招。背对棋盘的党斐脸上笑容绽放。
余光友是1995年来到这个大杂院的,之前,他一直住在集家嘴。“余爹爹我们都晓得,棋走得好。”小小的棋桌边围了不少街坊。他们一边绕有兴趣地看这一老一少的盲棋比赛,一边七嘴八舌地向记者介绍情况。
“去年余爹爹还到北京参加全国比赛,差点拿冠军呢。”一位光着膀子的老汉伸出大拇指,“不容易啊,这么大年纪了。”
2006年全国盲人象棋比赛,年龄最大的余光友获得第10名。“不行了,这几年得了皮肤病,晚上经常痒得睡不着觉,记忆力衰退了。两盘棋都是因为报错位置,优势棋走输了,不然冠军就是我的。”虽然以七旬高龄夺得全国第10已经非常难得,但余光友还是不服气。
“爹爹有毅力,乐观、还热心肠,很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热心支招的大婶说。
余光友对街坊的赞扬很有些“得意”。“以前我住的那个地方,每次碰到婆婆媳妇拌嘴、左邻右舍吵架,他们都找我来调解。”余光友笑呵呵地说,“他们不找居委会,我就是他们的调解员,还蛮有威信的!”
余光友甚至热心地收了一个因“多嘴”支招被他发现棋才的女徒弟,后来这位姓叶的女弟子获得武汉市女子象棋比赛的季军。
“马五进四,踩炮将军。”党斐步步进逼。
“没有用了。”余光友摇摇头:“好棋啊,每一步都不浪费,我输了。”
党斐转过身来说:爷爷,你的棋下得好啊!“你这前面十几步,都是现在职业比赛里最流行的走法,棋到这里,我对您已经很敬佩了。”党斐一边拆棋复盘,一边感慨地说,余光友的棋路“很正”,应对有序,自己设置了很多陷阱,都被他绕开。
一阵浓烟从邻家的小煤炉中蹿起,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生火的大嫂拿着扇子边揉眼睛边向旁边躲去。缭绕的烟雾升腾着,飘过这三层小楼的红瓦、飘过天井四周的高楼大厦、飘过喧嚣的车水马龙,与千万家的寻常炊烟汇成一体,消散在辽阔的天际。
【记者手记】
人生的运与势
记者苏争
在采访余光友之前,脑海里总是不断飘荡着《二泉映月》哀婉凄寂的乐声,但在看到一院阳光下老人开心的笑容时,记者心里顿时为之一阔。
阿城在小说《棋王》里借棋道高手的口说:棋运不可悖,但每局的势要自己造。棋运和势既有,那可就无所不为了。
盲之前,余光友的理想是到银行当会计,但当人生的大不幸降临,他却成了一代盲人棋王。
他还饶有兴趣地向我们讲起,在扫除“帝王将相”的时代,全武汉的棋摊都不见了,唯有他的棋摊仍风雨无阻。谈到经商,他“得意”地回忆在“割尾巴时代”,他如何创造性地做起邮购生意。他还卖过棉线,别人都只有白色和蓝色,他却自己买来染料,将白线变成五彩缤纷的花线,生意盈门;讲在福利厂时,自己终于将手艺练成为厂里打样品的人。
在人生的大棋局中,余光友虽遭不幸,但他却乐观地承受它,运用自己的毅力和智慧消解它、转化它,谁说他是个不幸的人?
令人好感动!
冲破生命的极夜!
写得不错,就是成语用得太少了
标点符号用这么多,还分了段落,搞什么飞机??